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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百二十七章 枣与书（第1页）

田安回到了章台宫的大殿，见到小公主正在大殿内奔跑着，一群宫女与内侍神色惊恐地跟在小公主身后快步走着。

田安来到了皇帝的身边，将丞相府群臣争抢菠菜的事说了一遍。

小公主的玩闹丝毫不会影响皇帝...

春水初生，山道渐干，马蹄踏过融雪后的泥泞，溅起细碎水花。张良与乌县令共乘一车，自江原北行，沿途经临邛、青衣、严道，再渡沫水，入褒斜古道，方抵关中。一路行来，已逾两月。沿途所见，非但不见疲敝，反见秦政之实：村村有仓廪，亭亭设传舍；驿道旁植松柏，十里一井亭，供行人饮炊；田间阡陌纵横，农夫扶犁而耕，牛铃叮当，声闻数里。

“你瞧这路。”乌县令掀开车帘，指着远处一队负粮而行的役夫，“他们不是征发的黔首，而是自愿应募的‘更卒’，服役一月，得粟三石，还可记功于籍。若连年勤勉，其子可免兵役一年。此乃《徭律》新条，去年才颁。”

张良点头不语。他曾在蜀地听闻此类制度，却未曾亲见其效。如今目睹百姓虽劳而不怨，官吏督役而不苛，心中不免震动。他曾以为秦法如铁，冷酷无情，然眼前景象，却似在铁律之中，悄然渗入一丝温润。

“你说陛下真看了你的书？”张良忽问。

乌县令一笑：“王夫子回信说，陛下读至‘韩民鬻子以偿赋’一句时，掷书长叹：‘使民至此，虽强国何益？’当即命少府调减三川郡今岁田租一成。此事尚未明诏天下，但已有风声传出。”

张良心头一震。他不过一介布衣所记旧事，竟真能动天子之心？那帛书中寥寥数语，竟能救万千黎庶少纳一斗粟？他忽然觉得肩上重了许多??原来笔墨，真可杀人，亦可活人。

车行至咸阳南郊，遥见渭水如带，横贯平原；北岸宫阙连云，阿房前殿巍然耸立，金瓦映日，气势压城。城门高耸，六轨并行，戍卒持戟而立，甲光如雪。每十里设一望楼，烽燧俱备，俨然天下中枢。

“到了。”乌县令轻声道，“从此刻起，你便是太学府文学掾，秩六百石，虽不及九卿，却属清流要职。掌典籍编修、史录校勘，非信重者不得居之。”

张良下车整衣，望着那巍峨城垣，心中并无欣喜，唯余沉静。他知道，自此入城，便不再是山野夫子，而成了帝国机器中的一环。他的每一字、每一页，都将置于监察之下；他的思想，将被衡量是否合于“秦道”。

入城验籍，守尉见其名下注“原籍韩地”，略一迟疑，正欲盘问，乌县令出示符节，朗声道：“此乃陛下亲准之文学掾，奉诏入府修史，不得滞留！”守卒肃然退开。

二人乘车直趋太学府。府址位于南宫之外，占地十亩，围以矮墙，内有讲堂、藏书阁、编修堂、宿值房若干。门前立碑，上书李斯亲题四字：“稽古振今”。字势峻拔，如刀削斧凿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迎候之人乃太学令周昌，年约五十，面白无须，举止恭谨。见乌县令携张良至，连忙揖礼：“久闻韩夫子大名，今日得见，实乃太学之幸。”

张良还礼：“草民张良，蒙陛下不弃，忝列文学之职，今后尚请指教。”

周昌引二人入府，先至藏书阁。阁高三层，以巨木为梁，外覆陶瓦，内置樟楠柜数十，分藏六国遗书、秦法典章、天文历算、医卜星象。每一卷皆编号登记，由专人看守，非奉诏不得擅取。

“此间所藏，皆经廷尉审定。”周昌低声道，“凡涉六国称王、贬秦为虎狼者，或删或焚。唯史官可存副本于秘阁，然亦须加按语批驳。”

张良默然。他早知秦人修史，重“正统”而抑“异端”，然亲眼所见，仍觉窒息。那些曾鲜活的思想、悲壮的抗争、真实的苦难，皆被剪裁成顺服的叙事。

“我的职责是？”

“编修《列国变法案牍汇纂》。”周昌道，“陛下有意整理战国诸国变法得失，以为今制镜鉴。韩国一段，特命你主笔。另，你前所呈《韩氏遗录》，已入秘阁，标为‘禁阅一类’，非御批不得启封。”

张良心头微动。至少，那本书还在，未被销毁。

当夜，他宿于编修堂侧室。屋小而净，一榻一案，窗外种竹数竿，风吹簌簌。他取出随身携带的《韩民纪苦》手稿，欲续写，却久久不能落笔。烛火摇曳，映出墙上孤影，宛如囚徒。

次日清晨，周昌召众文学掾集会。除张良外，另有五人，皆秦本土出身，最年长者不过四十，youngest者二十有余，皆博通经术，善写奏议。彼此见礼毕，周昌宣示任务：每人分管一国，限时半年完成初稿。

“魏国由李掾负责，赵国归王掾，楚国交陈掾……韩国，则由张良张掾执笔。”周昌顿了顿，“特别提醒：叙述务求客观，不得夹杂私情；评价须依《秦法正义论》为准绳，强调‘变法必依法，强国必去私’之理。若有违逆，轻则罢职，重则治罪。”

散会后，众人各自归位。张良独坐案前，翻开官方提供的《韩策》残卷，只见其中对申不害变法大加褒扬，称其“峻法立威，国治兵强”，却对后期贵族反扑、民不聊生只字不提。至于韩王安降秦之事，竟写作“主动归附，以免生灵涂炭”。

他冷笑一声，提笔在空白竹简上写下：“史之亡，非亡于战火，而亡于粉饰。”

此后月余，张良埋首编修。他表面依循官样文章，称颂韩之初兴，批评其末世腐败，仿佛认同秦之胜出乃天命所归。然在细节处，他悄然埋下伏笔：提及赋税时，注明“民有鬻子者十之三四”；记韩军战败，补充“士卒逃亡多因家中断粮”；述及宫廷斗争，则写“大臣争权，不顾百姓死活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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