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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1章（第2页）

她松开苏青瑶的胳膊，先一步冲进二楼的卧房，抽下挂在脸盆架子的毛巾，边拭泪，边用笑盈盈的语气说：「你说，瑶瑶你继续说，那个瘌痢头，然后……」

泪珠能擦去，话音的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。

苏青瑶走过去，轻抚她的后背。

女人低微的抽噎，是春夜的雨打竹林，缠绵许久方得止息。

「阿碧。」隔了半晌，苏青瑶柔柔唤她。

谭碧抬头，依旧是颤声：「当年，南京丶南京成那样，我还以为你死了……」说着，泪又下来了。

苏青瑶拿过她手里的毛巾，捧起她的脸，轻轻按着擦。

「没事了，不哭，没事了。我不是活着回来了吗？」分明这样说，她自己却也禁不住湿了眼眶。

谭碧摇摇头，反握住对方的手腕，止住了拭泪的动作。她抽回毛巾，随手扔到脸盆里，继而拉苏青瑶坐到床边。一个瘦了两圈，一个胖了两圈，两个女人，相对而坐，太阳沉落，令二人的剪影时隔多年再度交融。

谭碧问她究竟是怎么离开南京的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。苏青瑶沉吟片刻，将这些年发生的事，一件件和她说。南京丶汉口丶重庆丶昆明，再回到上海，一路走来，不知多少次面对九死一生的时刻，怀抱着必死的决心。

好在，一切都过去了，她顽强地生存了下来，真是奇迹。

谭碧也把自己的这几年告诉她。如何去的香港，又如何从香港回来，隐姓埋名丶蜗居弄堂。谈到近况，她告诉苏青瑶，她用积蓄就开了一家小舞厅，退居幕后当经理。凭藉从前在百乐门工作的经验，舞厅生意不错。夜校还在上，每周三次，她现在可以用英文点餐，还会自己做帐了。

彼此一句接一句地倾诉，面腮残存的泪痕逐渐干涸。夜幕降临，霓虹灯接连亮起丶闪烁，光斑穿过玻璃窗，金鱼般在屋内游动。话音则是水缸里的泡泡，越发稀疏。直至说完的那刻，她们久久凝望对方。不知是谁先笑了，扑哧一笑，另一个扑过去，抱住对方，肉贴肉丶骨贴骨，双双倒进软床。

「瑶瑶，我很想你。」昏暗中，谭碧呢喃。

她伏在她的肩头，温热的脸蛋与她紧紧偎贴。

苏青瑶搂住谭碧的脖子，喟叹：「我也是……」

久别重逢，晚饭自然要出去吃。谭碧打电话叫计程车，去罗威饭店。路上，谭碧问她，这次回上海，是预备长住，还是单纯回来看看。苏青瑶说不久住，她拿到了香港大学的聘书，得在九月开学前赴港就任。

苏青瑶在谭碧家住了小半月，渐渐找回在上海生活的步调。长旗袍与手推波都不再流行，她接受不了夸张的烫发，只去裁缝店改短旗袍，毫不在乎自己大小不一的脚会暴露在外。

苏青瑶本打算先去见小阿七，再去打听父亲一家的下落。但这天，她收到《申报》编辑部寄来的稿费，去银行兑钱时，在柜台前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。似乎是她的继母。算起来将近十年没见了，苏青瑶第一眼看到，没敢认。那女人取完钱，走向大门。苏青瑶加快脚步，跟上，看清了她的脸。是她，只是老了太多。昔日涂红唇丶着洋裙，留洋归来的女学士，究竟何时变为了满面皱纹的老妇？苏青瑶想着，一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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