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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（第1页）

快要一分钟过去了，我还是纹丝不动地躺着。邱野发现我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之后，又捂得更紧了一些，一直勒到我的脖子因为他的束缚开始疼痛起来，我只能伸长胳膊本能地在他的右脸上撂下一个巴掌——“啪”的一个清脆的响声，可我知道这个巴掌并不疼。

其实我打起架来并没有什么力道，就像我这个人一样，总是看起来张牙舞爪，常常却是一戳就破。

耳光声响过之后，邱野立刻松开了我。像是一个无聊的恶作剧突然结束了，他将身体重新躺平，又开始唱起歌。一首接一首地唱着，每唱完一首，便会认真地询问我一遍，“这首歌好不好听？”疲倦让我没有精神回答他，他便又接着唱起下一首歌。这首歌结束的时候，他又问我，“你喜欢听什么歌？我唱给你听呀。”

我想了想，随口说了一句，“那你唱《慢慢喜欢你》吧？”

他听完便开始哼起那首歌，哼了两句又放弃了。“……这首歌我不会唱。”他说完，又开始唱起别的歌。仿佛一个淘气的男孩突然失眠，让这个夜晚过得无比艰难。我们像这样翻来覆去打闹着，偏偏黑夜的颜色又总是一成不变，我们便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。我翻了个身将邱野压在身下，用两只胳膊撑在他的脸颊两侧，从上到下地俯视着他，窗外依旧亮起的路灯透过熹微的光照射在他的脸颊上，让他的胡茬闪耀出淡淡的金色光芒。他的皮肤很白，所以浑身的毛发都是这般浅浅的金色，像一只从波斯进口的猴子。他没有讲话，我也没有讲话，我们就这样相互僵持着。我并不知道从他的角度仰视我的脸庞是什么模样，但是从我的角度俯视他的脸庞，轮廓分明，鼻梁直挺，眼睛里清亮地泛着星星点点的光。邱野仿佛没有哪一个角度看起来是丑陋的，这听上去真可恶。

他突然扬起下巴，将我的脸庞摘了下来，轻轻地亲吻我的嘴唇。我以为下一秒，他会像我抱住他一般抱住我，翻身将我压在身下，接着毫不犹豫地亲吻我，抚摸我的腰肢，从头到脚。可是他没有。

他停止了刚才那个吻，娇嗔着对我说，“宝宝，我头疼，你能不能帮我按摩一下头？”

我轻笑着躺回床的正中央，邱野靠在我的肚子上。在凌晨接近四点半的时候，我们一边按着头皮，一边打着瞌睡。

我摸了一下他的左手，又摸了一下他的右手，都是空空如也。

“我送给你的戒指呢？”我问他。

他想了一下，回答我，“我今天回家洗手的时候，放在一边了。”

简短的一句话，每个字都像是在撒谎。

我已经忘记了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，只记得第二天起床的时候，一个上午已经过完了。邱野还在一旁沉沉地睡着，一边打着小小的呼噜。他打呼噜的声音可爱极了，像春天里一只小小的瓢虫爬过树叶的响声，不仔细听是听不大清的。我悄悄关上卧室的房门，打着哈欠走到客厅。客厅的圆几上放着邱野随身携带的几样东西，一副眼镜、一盒烟、一个打火机，还有一板药。

这几样东西犹如他的生命，哪怕只是在附近吃个饭，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，他也一定会随身揣着这几样东西。我捡起那个放着药片的铝箔纸板，对着太阳光仔细端详上面的字。只是简单的四个字，重复印刷在银色的纸板上：

奥氮平片。

一个精神正常的成年人，有谁会依靠奥氮平片才能活下去呢？

邱野的确有焦虑症，却不是普通的焦虑症，而是一种叫作惊恐发作的焦虑症分型。既无法预知发作的时间，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可以预防，严重起来的时候，患者会每天生活在再次发作的恐惧之中。如果只是焦虑症的诊断，医生大可不必给他开出副作用和依赖性都如此强大的药物。如果医生并没有开错药，那么这种通常情况下只有精神病人才需要长期服用的奥氮平片，为什么邱野坚持服用了一年多？

我在一瞬间突然明白了邱野为什么总是看起来那么低沉。一个用来压制精神病人燥乱思维的药物，被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服用了这么久，怎么会不抑郁呢？

我坐在沙发上，盯着眼前的那片药，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屋里那个男孩。所有的心理问题都不是天生的，人人都懂这个道理。可是直到现在，邱野的爸爸妈妈也只会在他情绪低落又闭门不出的时候，简单地用一句“要不你出去旅游吧，需要多少钱，我给你”来打发他。他们根本不了解，邱野并不想要钱，他只是想要爸爸妈妈的爱。既然不能给他一点爱，又为什么要生下他呢？

有的时候，你仔细去瞧一瞧，会发现这个世界上，人人都不快乐。

为什么我总是能吸引不快乐的男孩呢？林天恩、邱野，甚至纪燃，他们都是如此相似。无论林天恩如何矢口否认，他也没有获得过完整的爱。纪燃也是一样，他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，可是宠爱过了头，让他反而离不开一点关怀。邱野生活在用金钱替代关爱的家庭里，从没有被人认真地疼爱过。

在这个世界上，相似的人总是互相吸引。那么我呢？曾经我也是一个极不快乐的人，所以我才会喜欢路昊天对我的践踏又离不开林天恩对我的折磨，所以我才会一次又一次遇上那些注定不会珍惜我的人。我以为自己绝望地沉沦在堕落的世界里，就总会有人不忍心捞我一把，就总会有人慷慨地分出他的一部分爱，让我重新站起来。生活总是周而复始，像一个充满血污的怪圈。如果我不能看清楚，那个真正折磨着我的，其实只是我心里尘封的血咒，那么我就会永远循环在这个怪圈里，不停地遇见下一个不快乐的男孩。

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，两个不快乐的人在一起，谁也无法体谅谁，谁也无法拯救谁。

一直到天快黑了，邱野才醒过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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