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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之于穷人就像过关,对有钱人才是过节,父亲十几年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,工资菲薄偏又贪杯好赌,压根儿就攒不住钱,甚至还会欠一堆的债务。
所以亚鸥每到腊月里总是愁容惨淡,既要忍受母亲不厌其烦的抱怨,又需为夜半三更的砸门叫骂声提心吊胆。
除夕从来都是父亲扔下几张钞票摔门而去,母亲躲在房间里撕心裂肺地哭,锅碗瓢盆的碎片迸溅满地,电视机里欢声笑语,亚鸥麻木地吃着泡面…
父亲当财政局长后,情况稍微好点,母亲却患了肝癌。去年的春节是在医院里过的,一家三口难得安静地吃了顿热饺子,羊肉白菜馅儿的,也是最后的年夜饭了。
谭家过年的喜庆跟融城比起来,热闹得恍若隔世。
亚鸥陪表姐逛了花鸟市场,叫卡车拉来六株张覆如伞的金桔树,摆在楼梯口和客厅里,果实累硕就像橙黄色的小灯泡。每个房间的窗户和门,两个女佣人已经擦拭得明亮如镜,贴着剪纸和斗大的「福」字。地毯都是送清洗店整理过的,床单被罩等就更不用说。插瓶里都换成了迎春和水仙,吊灯也挂起了吉祥结或者小灯笼。
姑妈亲自订了外滩酒店的年夜饭,正可以看到万家灯火和一年一度的烟花盛典,赵子琪还请了专业摄影师拍了全家福。回到裕园,经谭老先生提议,又放了鞭炮和孔明灯,然后到三楼的祭祀了谭家的祖先和业已亡故的亲属。赵子琪姐仨儿又向谭老先生行了跪拜礼恭贺新春,白鹭象征性地封了压岁钱。静鸥的丈夫艾伦,一个极阳光帅气的年轻男人,也通过视频向外公、岳父母和舅舅拜了年,蹩脚的中文惹得赵子琪调侃不已。后来便是谭老先生和两个外孙女儿各种耍嘴,一家人笑声不断闹到十点多钟才算完。
从初一早晨起,络绎不绝的豪车就停满了草坪。谭老先生是『台商联合会』的名誉主席,政商界各路人马来往拜年,晚间吃罢饭还有《财经周刊》的记者来做专访,着实忙坏了一大家子。亚鸥也被征调,变成沏茶倒水的小跑堂了,虽然要不停的跟人打招呼累到半死,却也收获不菲,光红包都攒了一纸箱。
翌日,市政府举办文艺晚会,派人送了几张票过来。赵子琪参加完之后,连夜飞了趟澳洲,说是回公婆家。初三扫了墓,海榕夫妇陪着谭老先生和白鹭,取道台湾去了新加坡。家里一下子冷清下来,亚鸥抓紧时间补了作业,每天便陪着表姐窝在三楼的家庭影院看电视剧,顺带也零碎地了解到许多她在美国的情况。
眨眼便到了初六,静鸥中午订了位子,说晚上要带表弟出去吃大餐,算是补一份见面礼给他。下午三点半钟的时候,她接了个电话,却急匆匆地独自出门了。亚鸥闲得无聊,到楼下转了一圈,王姐和罗姐在厨房里张罗着,趁她们没注意,从餐厅的酒柜里摸了一盒万宝路。
回到房间里,关起门给许络薇打了几个电话,她始终没接。噙住烟蒂,雾霭丝丝缕缕的,幽灵般侵入五脏六腑,烘托得人浑身软绵绵、轻飘飘的。窗外的光亮渐渐黯淡,夜的诡异悄悄弥漫,烟幕笼罩着的明灭的火,恰似亚鸥此刻的心迹。
男生学抽烟的过程总是伴随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,亚鸥当然也不例外。许络薇说,抽烟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呼吸。她的话,总是那么精辟独到。
半个月来,亚鸥都觉得自己是棵树,扎根在融城,扎根在泥土里,却给命运连根拔起,移植到青瓷花盆里-移植到花盆里的树,还能长得茁壮吗?子夜梦醒,枕畔常常是湿透的-想到前途,想到母亲,想到她,眼睛就酸。若有她在,自己或许将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了。然而现实终归是现实:电话不接,短信不回,她的绝情和痴情同样的坚决而彻底。
父亲呢?父亲比较忙,忙着各种应酬-「空降兵」毕竟要先熟悉「地形」,哪里有时间答理自己,再说,父亲也不是多愁善感的人。
呃,还有静鸥表姐,但她很快也要走了。她走之后自己恐怕更加形单影只。表姐算是他在这大都市里唯一感到亲近的人了,然而隔阂还是无法逾越的。自己一个小县城出来的高中生,又傻又笨。表姐呢,聪明漂亮,英语说得比国语还流利,而且读的还是常青藤名校-常青藤,对许多人来讲,璀璨如夜空里的星斗,也遥远如夜空里的星斗。从前拿望远镜看的东西现在拿放大镜观察,烁灼的光芒耀得人目眩神迷…
「好一朵茉莉花啊,好一朵茉莉花,满园花草香也香不过它,我有心采一朵戴,又怕看花的人儿骂…」
悦耳的手机铃声响了,莫非是她打回来的?亚鸥从鳄鱼皮沙发里跃起,抄起搁在床尾脚凳上的iPhone,显示的名字却让他失望,「喂,子琪姐?」
「嗯,小弟,干嘛呢你?」女人的声音像是润喉糖一样清甜。
「没干嘛-你从悉尼回来了?」那边传来电梯开阖时的「叮咚」响,还有男女混杂不一地叫着「赵总」,她应该是在公司里。
「咯咯,昨天就回来了!」赵子琪忽然压低了声音,「怎么着,想我没有啊?」
「呃,这个…」几天相处,亚鸥早没之前怕她了,但还是不知如何应对她不时地调戏。
「想我就直说嘛,还不好意思啊?」赵子琪爽朗地笑着,「咯咯咯,不逗你了。我一会儿到家,你收拾下,咱们出去吃饭。」
「去哪儿,跟谁吃饭?」亚鸥听到她「砰」地关了车门,问道。
「问那么清楚干嘛?还怕我把你卖了啊?」赵子琪娇嗲地道。
「不是那个意思啦!」亚鸥抓了下腮。
「咯咯,谅你也不敢…」
冲了澡换过衣服,还没来得及穿鞋,亚鸥就听到窗外汽车喇叭「呜呜」地响,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,只见屋外停了辆暗红色跑车。
赵子琪戴了副大墨镜,遮住了半边皎洁如月的脸庞,正倚着车门捏了杯奶茶喝。她披着件灰色羊绒斗篷,里面是件宝石蓝呢料的翻领小外套,底下厚实的亮黑色冬装褶裙镶着一圈银色狐毛的茸裾,两条丰盈圆润的美腿却依旧只覆盖着一层单薄透明的丝袜,俏生生像是插在地里的两根白藕。
「子琪姐…」天色阴沉如铁,冷风吹的树杈哗啦啦的,亚鸥打了个寒颤,怯怯地叫道。
「嗯,来的刚好!」赵子琪应着,把奶茶推给他,「我喝不完了,交给你了!」
塑料吸管印着两点唇印,像是娇艳的玫瑰花瓣,暧昧得有些刺眼。
「咯咯,嫌弃我啊?」赵子琪见亚鸥犹豫,抿唇笑道,「那我丢垃圾筒了啊!」
「扔了多浪费…」亚鸥见里面还有大半杯,道。
「咯咯,就是说嘛!你拿着也可以暖手!」赵子琪给他开了车门,扭腰摆臀地钻进了驾驶室。
亚鸥咬着吸管嘬了口,一股热流瞬间淌遍全身,瞄了眼她两条交叠的白腿,忍不住道,「子琪姐,你穿那么少,不冷啊?」
「嗯,还好啦…」赵子琪说着,叠好了斗篷,忽然又攒起了细眉,「喂,往哪儿瞅呢你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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