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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道士果然还在那儿,河岸边房檐下,绸庄同药铺的正中间。他低头算卦的样子很认真,神情专注,双目发亮;他同人交谈时显得腼腆,脸庞微微发红,时而垂头掩饰;他望见摊前的敖钦,未开口已变了脸色:「施主又来问卦?」客客套套疏疏远远,嘴角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敖钦抱着臂膀弯起眼来笑:「听说道长是神卦。」
他摆手,昂起头来不卑不亢地对上敖钦的眼:「施主这回还想问河中的锦鲤?」
敖钦回头看碧波荡漾的河,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摇头:「我想问道长,河上落花共有几瓣?」
话音未落他便摇头,拿起手边的铜板伸到他胸前:「施主请。」
敖钦不接,两手抱胸啧啧有声:「道长你平素为人打卦算卜也是这般偷懒?」
「你想如何?」小道士的眼睛亮得烫人。
敖钦两手撑着桌,上身前倾,同他四目相对:「我来问卦。」所谓无赖无非如此。
他重重叹气,低头将卦片摆开,几番排列,嘴角僵硬地扯出一条弧线:「施主所问,贫道卜不出。」
垂头丧气的希夷,有意思。
这次的铜板比上回更少,想来被敖锦说对了,小道士的日子过得挺艰难。
自他掌心里捻起一枚握进手中,指尖触到他的手掌,他臂膀猝然一抖,薄唇抿成一线。敖钦把铜板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,冲他眨眼:「小道士,我还会再来。」
走出几步再回头,小道士立在原地,像是长舒了一口气,肩膀有些垮。
第四章下
第三次下凡,刚好是雨天。
敖锦几乎对他绝望:「他只是凡间的一个小道士!你若是因他像希夷,就干脆毁了那张脸!」
敖钦看着泼天漫地的雨满脸兴致盎然:「你觉得我只是因他那张脸?」眼角处的余光毫不掩饰轻鄙。
小道士却不在。风吹起了纱衣的下摆雨水打湿了宽大的袖口,风雨里,路上行人寥寥店铺前门可罗雀。只有卖货郎还在不远处叫卖,他一个人打伞站在房檐下,十足像个傻子。
乘兴而去,败兴而归。
回宫时,在长阶上同一个绑着双髻的小道童擦肩而过。敖钦觉得他有几分眼熟,不由驻足多望了两眼。再拾阶而上,望见敖锦正从里头追出来,手里捧一卷深褐色的竹简。敖锦看见他,也停下了步伐:「这是希夷差人送来的,道德经,说是近日读起又有所获,顿感奥妙无穷,想你东山神君天生聪慧,必然也能有相同体悟。」
他越说越小声,瞧见敖钦手中湿淋淋的伞与肩头的水迹,再看看山下的天色,摇着头简直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:「哪有人下雨天出门问卦的?那道士过得再窘迫也得找个躲雨的地方避一避,窄窄的房檐能遮得住什么?」仿佛兄弟二人中,他才是那原本该老练持重的兄长。
敖钦头也不回向前走,猛地一个旋身夺过他手中的书简掷在地上,竹片落在石板上「哗哗」响做一片,仿佛听了一天的雨声。
神宫中祥云瑞彩万年不变的晴好,山脚下的雨却下过一夜又一夜。因为说不出口的理由,他不愿派人去天宫问,日日下山到半山腰的小石亭里站一会儿,脚下雾气腾腾,茫茫如沧海,人间的雨水打在石栏上,溅上他日益阴沉的脸。
敖锦已经放弃,无谓地任由他的脾气一日怪过一日:「你就闹吧,被希夷听了去,受数落的也是你。」
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,敖钦挥一挥衣袖,青瓷的花瓶擦着他那张娇如好女的脸飞过,「砰‐‐」一声炸碎在身后。
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,足足三天,于他,仿佛三年,真真体味何为欲罢不能。他们说,凡间有一种极艳丽的花,结出的果却极丑陋,采下制成膏状,取一些混着烟叶一同放进烟筒里,香气可令人上瘾,至死不能自拔。对他而言,小道士便是这么一种毒。
山下云雨方收他亟不可待要离宫,敖锦站在他背后道:「或许人家早就走了,惹不起你,他还躲不起?」
若非急着下山,他早死在自己的方天画戟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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